“真怂。”莲娇娇一脸嫌弃,转身回到岸边,拽着粗绳,将包裹大量尸体的大冰块转了个方向,喊道:“下来吧!”
却见冰块后方还扒着个活人,脸色惨白,是个大盛城的年轻捕快。
那小捕快冻得瑟瑟发抖,从莲娇娇手里接过牵引冰块的粗绳,谢过后便匆忙上了小舢板,准备拖着冰块回大盛城。
“急什么。”莲娇娇身法迅捷,抓起捕快的手,用银针往他食指上刺了一下,渗出血来,“哎呀,歪了没在正中间,我再刺一下试试。”
小捕快十根手指都被莲娇娇刺了个遍,轮到最后一根拇指她才满意:“完美!这针扎得不偏不倚、不深不浅刚刚好。”
“以我的经验,血一会就干了,还得再扎一遍。”薛老爹掏出随身携带的笔墨和一本空白的收据,撕下一页开始记录。
他边写边念道:“先清点一下。鸣沙山洞天的弟子两位、酒泉福地的弟子三位,赏金炼妖师三位。还有辨不出身份的八至十二位,其中三个没头懒得找了,等回了大盛城你们慢慢拼吧……”
收据记录完,薛老爹让捕快在上面按了个血指印。
“没想到现在衙门的服务这么人性化,还专门派人进山收尸,这样确实大大减少了我们马尾堂的工作量。”绯鸿跃上小舢板,搂住捕快的肩膀打趣道。
捕快赶紧赔笑:“您见笑了。小的进山只不过是去伍谷丰登四个村里贴告示。恰巧遇到了两位豪杰,就帮忙搬运这些……这些,略尽绵薄之力。”
说是略尽绵薄之力,想来这小捕快在莲娇娇的威逼之下一人包办全程。
“告示?什么告示?”绯鸿奇怪,伍谷丰登四个村离大盛城三四十里,若非必要,城里的官差根本不会入山。
“就是关于新三害,那个……”小捕快支支吾吾不愿细说。
绯鸿取过捕快随身的布囊,掏出一张被冰浸湿的纸卷。
只见告示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祁连山新三害
小害紫金猕猴
中害玄铁巨鹅
大害东海双煞
尤以东海双煞罪大恶极,提供行迹者赏银百两,缉捕捉拿者赏金千两
“我才出去采风半个月,马尾堂就不算三害了?”绯鸿震惊错愕,看向莲娇娇和薛老爹,满眼疑问。
莲娇娇和薛老爹默契地点点头。
小捕快打起圆场恭维道:“这,这也是一桩喜事啊。恭喜马尾堂群豪从榜上除名。”
绯鸿一巴掌拍捕快头上:“喜你个头啊。我排名不升反降,这要让其他三个堂知道,岂不是很没面子?”
天山斗神帮下属共四个堂口:将军堂、狮王堂、马尾堂三个堂负责抢劫,还有一个全是女流的半月堂负责销赃、记账和后勤。
绯鸿抓起将小捕快的后领,对准藏尸的大冰块:“这东海双煞又是什么东西?杀的人难道比玄铁巨鹅还多?”
“一个人都没杀。”小捕快解释道:“但东海双煞得罪了曹太守和上官阿里,怎能让其逍遥法外。”
“哦,难怪了。那你跑祁连山贴什么告示?挑衅我啊?”
小捕快道连忙跪下:“小人不敢,只是根据消息,那东海双煞……”
“堂主你别管他。”莲娇娇拉着绯鸿胳膊下了舢板,回头对小捕快道,“赶紧滚!”
小捕快如临大赦,忙不迭地撑起长杆,带上冰冻的十余具尸体以最快速度划回大盛城。
待小捕快离远,莲娇娇凑近向绯鸿说道:“那东海双煞据说在祁连山中现了行迹,恐怕就是冲着堂主你来的。”
绯鸿不明所以:“我认识?以前打劫过的苦主?还是赏金猎人?”
“哎呀,都不是。我慢慢跟你说。”莲娇娇见绯鸿左手露出了金手指,“你拖一拖等我和老爹支援嘛,何必一个人逞强。”
薛老爹在一旁清点商队的赃物,莲娇娇则从短腿毛驴背上的筐子里翻出一盒生发膏,拉过绯鸿,找到河滩旁的一块光滑的圆石让他坐下。
“用这伤神的法术,未到中年头先秃,你如何跟一千五百位娘子交待?”莲娇娇边给绯鸿抹着生发膏,边说起了东海双煞的前因后果。
十天前,大盛城里突然来了一对修为高强的老妪和少年。
那老妪六七十岁,使一把丈长三叉戟;少年十二三岁,握一支六尺火尖枪。
本来大盛城下月要举办万国来朝大会,城里陆陆续续聚集了不少九州四海的奇人异士,也没人注意,听那老妪口音只道是东海来的修行者。
谁知二人当晚就砸了西域最大的妓院天上楼,将所有嫖客脱光了衣服,天寒地冻地绕着大盛城游街一圈。
好巧不巧,那群嫖客当中就有曹太守,一把年纪脸都丢光,还因此染了风寒。
曹太守一气之下卧床不起,全凭千年参汤续命,第二天城里就发了通缉令,起了个东海双煞的名号。
“大盛城这么多法术高强之人,没有人拦着?”
“堂主你问到点子上了。”莲娇娇嘿嘿冷笑,“还真就没人能拦住。被拉出来游街的嫖客里就有桃花壁、合欢崖炼阴阳双修的弟子,他们法术不差吧?结果在那老妪和少年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莲娇娇接着眉飞色舞地说起了后续。
没过两天,西域首富上官阿里就受曹太守之托,在大宅里请了不下二十个洞天福地的高人举行讨伐老太婆的誓师大会,接云神教的二善人屠一乐和化月宗三尸阁的孙抖擞也都应邀前来。
本想着就算不能擒住那老妪和少年,至少也要让二人知难而退,不再生事。
不料那老妪根本没在怕,专门趁着誓师大会的人齐了进来踢场子。
更神通的是老妪的法术奇高无比,仅用一颗蜃珠将所有人都定住,强如接云神教的屠一乐和化月宗的孙抖擞也脱不了身。
她上来先怒斥首富上官阿里三心二意,妻妾成群,毫无廉耻。紧跟着命令上官阿里当场休妾,又给夫人磕了三百个响头赔罪,头皮都磕烂了。
这一通折腾,老妪才心满意足,带着少年飘然离去。
接连几日里,城中但凡挂着用情不专、负心薄幸、三心二意骂名的男子皆被老妪和少年盯上,逐个收拾,那整治的手段也是花样百出。
一时间大盛城的男人们都惶惶不可终日,夜不能寐。
直至昨日方才消停。
绯鸿不解:“负心汉和登徒子这么快都被收拾完了?”
“怎么可能!”莲娇娇气道,“城里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为了打发走东海双煞,主动告知俩魔头,说祁连山小霸王不但是天上楼的常客,还在山中圈养娇妻一千五百位,乃当今世上第一淫魔。”
“前半句没什么问题,但后半句圈养一词用得不是很准确,应该换成伺候俩字。”绯鸿乐道,“虽然从三害里除名,但是淫魔能排到第一,也很满意。我怎么觉得这第一淫魔的名号比小霸王要威风些。”。
莲娇娇收起生发膏:“不弄了!你个瓜娃儿,怕是死到临头也没个正经。要是那俩魔头入山找到你直接咔嚓了,我可不管。”
“有你们在,怎么也能撑几个回合让我跑路吧。”绯鸿见薛老爹清点得差不多了,站起身道,“走吧,该去跟三哥、四哥、六弟汇合了。”
绯鸿骑上了小毛驴,薛老爹和莲娇娇各自在商队里挑了匹骆驼。
三人在前引路,带着骆驼商队淌过苦水河朝东南方向的祁连山中而去。
过河之时,绯鸿瞟了眼河面,眉头紧蹙。
从方才遇见薛老爹和莲娇娇开始,他就觉得河面上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很不舒服。
他一直观察,却又发现不了什么异样,只好宽慰自己,或许是因为使用金手指太过伤神导致的疑神疑鬼?
队伍浩浩荡荡,一路前行。
南侧的祁连山白雪皑皑,望不到尽头,仿佛穷尽一生一世,也走不出这无边的荒凉。
只有逐渐西斜的太阳拉长影子,告知时间的流逝。
深山中偶尔传出似象鸣龙吟的叫声,打破死一样的寂静。
那是雁栖湖畔的玄铁巨鹅在引吭高歌。
玄铁妖鹅的寿命极长,只有每隔三千年临到寿终正寝时才会下一次蛋,如此周而复始。
常有修行者觊觎玄铁巨鹅的千年内丹进山收妖,却无一例外铩羽而归。
而最近几年,玄铁巨鹅的脾气不知为何愈发暴躁,进山挑战它们的下场更是百死无生。
西域的各路洞天福地因此严厉告诫门人不得擅闯雁栖湖,大盛城也派人立了闲人勿进的牌子。
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不自量力进山寻死的人络绎不绝,拦都拦不住。
绯鸿平日里常到雁栖湖采风,见到昔日祁连山百景之一的雁栖湖尸骨堆积,实在忍无可忍。
他便派堂里的手下轮流到雁栖湖值班。
隔三差五地从玄铁巨鹅眼皮底下将新鲜的尸体偷出来,泼冰水冻住,防止腐烂发臭。
再每隔半个月凑一批尸体摞成小冰山,延着苦水河顺流而下,漂到大盛城,由城里的衙门清点核对失踪人口。
骆驼队就这么走了两个时辰,终于进入一大片浓浓的迷雾之中。
迷雾里还有无数的嶙峋怪石如鬼影,要不是本地人带路,必定迷失其中。
奇怪的是,日渐西落天气回寒乃常态,而此地却温暖异常。
隔着迷雾也能看到山崖峭壁上透出来的绿意盎然。
还能隐隐能听见密集的雀鸣猿啼。
绯鸿不忘“导游”本色,给大食国商队介绍道:“各位团友,欢迎来到祁连山两日游的最后一站,马尾岭紫金猕猴温泉保护区!
各位团友可能要好奇了,为何祁连山千里冰封,会有这么一处好地方没被风雪入侵。”
绯鸿寻了个较为平整的石壁,用金手指一气呵成画了个六尺宽的完美正圆形,并在中心处戳了一个小洞。
他指着中心处的小洞说道:“这个,就是离此处最近的洞天福地,鸣沙泉。鸣沙泉的灵气能够福泽蔓延至周围半径五十里的区域,四季祥和。”
绯鸿又在中心的小洞下面不远的地方戳了大洞,接着说道:“这就是大盛城,离鸣沙泉南边仅有不到十五里,属实是一块风水宝地。那我们现在在哪儿呢?”
他弯腰附身在东南方向的大圆圈边界处一指:“就在这儿,离鸣沙泉洞天福地正正好四十九里。”
壮阔巍峨的祁连山延绵千里,也只沾到了一里地的福气。
绯鸿带着队伍继续前行到了一处山坳前。
只见四周大大小小坐落着二三十个活温泉,水汽蒸腾,烟雾缭绕。
原来外面石林的迷雾就是从此地弥漫出去而成。
山坡上花草丰茂,绿树参天,各类奇珍异兽在其中往来穿梭,如临仙境。
温泉里还有三五成群的紫金猕猴在里面泡澡嬉戏,好不惬意。
千年以前,一位高人带着只猴子飞升成仙,随即掀起了整个南赡部洲持续一千多年的修仙狂热。
于是东土所有的猴子都被大棠历代帝王奉为祥瑞,杀不得、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好吃好住精心伺候。
这里的紫金猕猴也不例外,世世代代横行无忌,鱼肉乡民,骚扰往来过客。
经年累月,也成了祁连山三害之一。
伍谷丰登四个村饱受猴子侵扰,报官也是无用,大盛城衙门碍于“祥瑞”二字可不敢真伤了猴子触二圣霉头。
反倒是马尾堂的群盗收了村里的保护费,时不时帮忙驱赶紫金猕猴回山林深处。
山坳前,三个人影走上前相迎:“恭迎堂主。”
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年道人,一个烫了红色爆炸头的瘦削少年,和一个脸色苍白却慈眉善目的和尚。
他们就是马尾堂七煞其三的田七子、摄魂邪少和白无常。
绯鸿问道:“大哥又旷工了嘛?”
田七子禀告道:“陆心慈说最近在研究一种新的法宝,到了紧要关头,挪不开身。”
“还是球状霹雳珠吧?三年前他就在研究了,次次都说紧要关头,也不见一点成果。这么喜欢摸鱼,以后就干脆常驻雁栖湖收尸算了。”
田七子补充道:“我算过一卦,大哥的球状霹雳珠能成。”
绯鸿叹了口气:“那就是成不了,让他换个研究方向吧。”绯鸿深知田七子算的卦从来没准过。
他又转向红色爆炸头的摄魂邪少:“刚才半路上就收到暗号,你小子不错啊,终于凭一己之力开单了?”
慑魂邪少阴着一张脸,幽幽答道:“算不了什么,你只看到我年纪小,却忽略了我的灵魂已苍老。”
“还挺押韵,才华快追上我了。”绯鸿拍了拍慑魂邪少的肩膀:“明年除了长个,还要多说人话。”
和尚白无常上前,语气淡然而宁静,说道:“帮主,里面四个团已经等候多时,喂过了斋饭。唯独水不敢多喂,怕他们频繁出恭。”
“四哥白天做事就是细心体贴。”
绯鸿下驴走入山坳,里面光线幽暗,石壁上点着几支火把照明。
最里面砌着一个简易的石台。
石台跟前的地上绑着十余人,想来就是其他四个团的“团友”。
不多时,大食国商队众人也被转移到石台前的地上坐好,静候发落。
绯鸿见一切就绪,大步流星地走到石台上,朗声道:“热烈欢迎来自九州四海的各位朋友,今日我们欢聚一堂,自不会亏待了大家。
那么,我在此郑重宣布,祁连山第四季度土特产展销大会,现!在!开!始!”
被绑的众人尽皆错愕:什么展销会?我们不是绑过来灭口的吗?